来源:环球时报
编者按:眼下,美国联邦政府的关税政策在国内遭遇强烈反对。13个州政府对联邦政府滥用关税政策的行为提起诉讼,就是一个典型的缩影。华盛顿挑起关税战,会给美国带来什么风险?本期“环球圆桌对话”邀请三位学者就相关话题展开讨论。
王聪悦: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
余 翔: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特约专家
龚 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经济系教授、博导
华盛顿滥施关税,自我反噬效应凸显
王聪悦
日前,美国政府宣布对多国加征报复性关税,由此将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作为实现“美国优先”战略的具体步骤之一。然而,这遭到了美国地方层面的强烈反对。继加利福尼亚州就关税问题起诉联邦政府后,4月23日又有俄勒冈州、亚利桑那州等12个州提起诉讼,指责联邦政府滥用关税政策的行为“违法”。
美国政府加征高额关税的做法看似“枪口向外”,实则对美国各州包括汽车、航空航天、制药和能源等在内的关键出口产业均产生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更讽刺的是,许多潜在受损最严重的行业,恰恰是华盛顿声称想要通过关税政策“扶持”的对象。对此,作为美国人口和经济规模第一大州的加州率先起诉联邦政府,理由即关税新政与《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中“不允许总统凭一时冲动对所有进入美国的商品征税”这一条款背道而驰。
就华盛顿滥施关税的直接后果而言,自我反噬效应凸显,四类州首当其冲:一是艾奥瓦州、伊利诺伊州、明尼苏达州等出口导向型农业州,其大豆、玉米、猪肉、牛肉等农产品高度依赖中国市场,对相应报复性反制措施的敏感性和脆弱性更高。即便联邦政府计划延续此前提出的“农民补贴计划”,但一方面无法完全弥补价格下跌与订单损失,另一方面或因补贴分配机制欠缺透明引发州内不满,难成长久之计。
二是加利福尼亚州、华盛顿州、马萨诸塞州等依赖全球供应链的高科技产业集中州,他们早在2018年美挑起贸易战时便最先发出反对声,对出口限制、对华科技断供、签证收紧、技术转让壁垒等反应激烈。
三是以纽约州为代表的金融与贸易中心州,它们的繁荣依赖跨国投资自由流动和稳定可预期的国际贸易秩序,因此认为联邦政府发动关税战是为选票而牺牲国家长期竞争力的短视、鲁莽之举。
四是加利福尼亚州、纽约州等政治倾向自由化或走中间路线的州,它们在价值理念上更强调开放、包容、全球化,认为贸易战有悖于自由市场原则;经济结构上与全球供应链捆绑更密切;政治站位上多为民主党主导,与特朗普政府形成天然对立,故而在气候、贸易、移民等议题上都存在结构性分歧。
事实上,如今13个州就不合理关税政策诉讼联邦政府的做法,折射出美国社会围绕“全球化+多元主义”路线与“保护主义+国家主权优先”路线的激烈抗辩。
各州政府之所以通过法律诉讼、地方律法、行政动作或媒体与公共话语等方式挑战联邦政府的关税政策,一则源于美国深厚的联邦主义传统和自治偏好。即使在外交、贸易等宪法明确划定为联邦职权的领域,地方政府仍有意愿和权利为捍卫本地利益而进行制度性抵抗。
二则源于“地方全球化”的崛起。随着经济全球化将地方从“国家从属”变为全球产业链、价值链系统上的关键节点,以及技术与交通革命为地方跨过国家层级直接连接全球赋能,地方利益已无法被强行纳入“特朗普国家主义式”的对外战略之下,美国各州越来越成为全球问题中筹谋积极发声、掌握具象资源和快速行动力的高效参与体。在关税战等美国对外政策中,当州的利益结构与联邦政府出现背离时,各州越来越热衷于一边调动地方企业及行业联盟力量,在国内开展制度性抵抗,以提案、听证、州际联盟、法律诉讼等方式对抗不合理关税政策;一边绕过联邦的外交制约,跨境交流、制定国际议程、与外国城市直接互动,为国际合作开辟互惠互利的“缓冲区”和新路径。
从长远看,美国一些州就联邦政府的关税政策提出严正抗议,不仅具有制度性震荡效应,对内形成国家级经济政策在实施端被打折的局面,对外因缺乏联邦支撑而削弱美国的国家信誉和总体议价能力;还可能加深美国内部的政治分裂与治理复杂性,因为州对联邦的反对不仅出于经济考量,更夹杂了党派动员成分,使得自由派、保守派围绕全球化、制造业保护主义、国际秩序等的立场差异进一步内嵌为政治身份标签,强化州际政治身份感之余,固化了美国红州与蓝州、内陆与沿海之间的利益与价值观裂痕,某种程度上助长了“美国反对美国”的怪象。
白宫强压美联储,会引爆哪些风险?
余 翔
自美国新政府上任以来,白宫与美联储主席鲍威尔之间的分歧不断。近期,双方矛盾再次升级,成为美国经济政策的核心关注点。
白宫方面急于通过降息刺激经济,并抵消其高关税政策的负面效应,而鲍威尔则坚持高利率以遏制通胀,捍卫美联储的独立性。这种分歧不仅引发了对货币政策主导权激烈争夺,还对美联储的货币政策造成干扰,为美国经济埋下通胀失控、资产泡沫和金融不稳定等风险。
目前的矛盾集中于利率政策和美联储独立性两大焦点。在利率问题上,白宫方面认为高利率阻碍了经济增长,特别是在关税推高物价的背景下,因此希望降息能刺激消费、投资和股市,助力“让美国再次伟大”。相反,鲍威尔在今年3月就曾警告,过早降息可能导致美国通胀螺旋上升,重演上世纪70年代的“滞胀”危机。4月,白宫启动了以高关税为核心的经济议程。然而,关税势必会推高进口商品价格,导致供应链成本上升、通胀压力加剧。美国劳工部4月10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3月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环比下降0.1%,同比上涨2.4%,高于美联储2%的目标。与此同时,美国资本市场今年以来也出现了大幅下挫,甚至出现股、债、汇“三杀”的罕见景象。白宫将降息视为缓解关税成本、提振股市和降低美债偿还压力的关键,多次公开要求美联储将基准利率降至2%以下。然而,后者坚持将基准利率维持在4.25%至4.50%之间,以防通胀失控。
在独立性问题上,白宫方面公开质疑美联储的决策自主权,要求直接参与利率决定,并于今年2月和4月多次威胁解雇鲍威尔。面对压力,鲍威尔多次重申,将依法坚守岗位,美联储的政策也将基于数据和经济长期利益,而非政治压力。这种针锋相对的立场加剧了双方的紧张关系。
白宫持续施压,让市场怀疑美联储能否对货币政策做出自主判断,这种施压削弱了市场对美联储的信心。今年一季度美元指数波动加剧,部分投资者担忧政治干预可能破坏美联储独立性,导致资本外流。此外,白宫的降息呼吁也导致市场预期紊乱。
从市场角度看,普遍担心白宫对市场的干扰可能引发美国经济风险,尤其是一旦美联储屈服于压力,关税政策与降息压力叠加可能令美国国内通胀失控,美国资本市场则会进一步下挫。目前,关税政策带来的影响已开始向美国消费端传导。若美联储迫于压力降息,宽松政策将进一步推高通胀。密歇根大学近期发布的数据显示,美国消费者对未来一年的通胀预期升至6.7%,显著高于3月的5%。高企的通胀将严重侵蚀消费者购买力。历史教训表明,上世纪70年代的过度宽松曾导致美国国内两位数通胀和经济衰退。此外,降息可能推高股市和房地产价格,吹大资产泡沫。标普500指数已接近历史高位,若泡沫破裂,可能重演2008年金融危机。
政治干预还可能动摇美元的地位。今年一季度美元兑欧元贬值6%,若趋势持续,将加剧进口通胀。此外,白宫的减税和基建计划推高债务规模,低利率和高通胀可能迫使美联储加速购债,陷入“印钞”恶性循环。这些风险表明,短期刺激的代价是牺牲长期稳定。
白宫与美联储的激烈博弈,表面上是对货币政策主导权的争夺,实则折射出美国政治权力与美联储独立性之间深层次的结构性冲突。这一对抗不仅关乎联邦基准利率走向,更是对美国经济治理根基的考验。若鲍威尔坚守原则,维护美联储的独立性,或将为中央银行的制度权威奠定长远基石。反之,若鲍威尔屈从压力,将迫使美联储偏离稳健的货币政策,令短期内通胀失控,重创美国经济信誉。美联储独立性丧失,长期将侵蚀全球对美国经济治理的信心,加速多极化货币体系的形成及全球经济格局重塑。
关税战冲击的首先是美国经济
龚 炯
美国新政府上任不到3个月就开始对全球挥舞关税大棒,到目前为止已发布了至少三轮针对多国的关税。第一轮以所谓芬太尼问题为借口对中国、加拿大、墨西哥施加关税,第二轮是对钢铁等金属材料进口施加关税,第三轮则以荒唐的计算公式对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及地区征收所谓“对等关税”。可以说,美国加征所谓“对等关税”,挑起关税战,严重损害国际经贸秩序,给全球经济带来巨大负面影响。
面对华盛顿关税政策的霸道霸凌,中方则强硬回应:不愿打,也不怕打。“打,奉陪到底;谈,大门敞开。” 中方也早就指出,关税战、贸易战没有赢家。在笔者看来,现阶段中方强硬反制但又不拒绝谈判,策略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以过往经验看,世界头两大经济体最终还是要通过双边谈判来解决关税问题。与其唯唯诺诺低头,还不如堂堂正正、有尊严地谈判。
关税战、贸易战不但对世界经济带来破坏性影响,美国经济也必将遭受灾难性重创。为什么这样说?首先需要了解美国政府到底要干什么。表面上看,似乎有好几个原因交织在一起,美方贸易关税团队成员也有各种想要推行的议题,包括平衡贸易赤字、制造业重新回归、关税替代所得税等等说法,但笔者认为最重要的还是美国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斯蒂芬·米兰提出的一套所谓“理论”。
按照米兰的说法,美国目前经济、贸易的困境主要来自其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和贸易赤字所形成的系统性、结构性矛盾。前者,米兰美其名曰为“美国给全球提供的公共产品”,而作为储备货币则丧失了其汇率来调节经常性账户的功能。一般情况下,贸易赤字则会导致本币贬值,进而加强本国出口产品竞争力,最终减少贸易赤字。而全球储备货币则丧失了这个功能,反而贸易赤字导致入超国大量投资美国国债,美元反而长期升值,进而激励美国制造业外迁,大量就业随之外移。这就是米兰所说的“特里芬均衡偏失问题”。以此理论解释目前美国经济困境虽有其合理性,但米兰开出的药方则糟糕透顶。在他看来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放弃美元的霸权地位,要么高筑关税,人为干涉自由贸易以解决贸易赤字问题。当然,美国不可能主动放弃美元霸权,而关税政策则和特朗普团队长期以来形成的关税理念不谋而合,因此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要知道华盛顿所执行的关税政策可不是“加点税”这么简单,其关税政策还夹杂着前贸易谈判代表莱特希泽的一贯主张,即要彻底肢解以WTO为代表的、基于规则的全球贸易秩序,而以美国和各国双边贸易为核心的“轴辐体系”来代替。因此,当前美方的关税政策完全蔑视WTO的一系列规则。
在这一背景下,华盛顿的政策对全球造成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而首当其冲的则是美国国内经济。首先,历史上颠覆全球现有规则、极端自私的政策无一例外都以失败收场。其次,解决贸易赤字的合理政策应当是增加出口而不是减少进口,试图强行干预自由市场资本流动、逆着符合效率原则的全球化潮流,注定不会成功。高关税不但难以大规模促成制造业回流,反而会在国内造成供给紧缺、通货膨胀,股市、债市下滑,使美国经济滑向衰退的概率大增。
而且,即便美国一些制造业得到了关税的保护,但从长期看缺乏国际市场的产能将慢慢堕落为落后产能。笔者认为,当前华盛顿不承认气候变化、不认可新能源汽车的立场,未来可能会葬送美国汽车业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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